病房裏挺安靜的。

即便是豪華單人間，也難逃充斥鼻腔的消毒水味兒。

顧枉靠坐在床頭，陰沈著臉色翻公司今天的文件，趙曉蕓就坐在旁邊，一句話都不敢說。

跟顧枉結婚這二十多年裏，她特清楚自己丈夫的獨斷專橫，處理起事情無論公私一律雷厲風行。

這人站在金字塔尖的時間久了，有充分的做出正確決策的自信，於是容不得半點兒忤逆。

就是苦了兒子。

從那個叫董效儒的小夥子來探過病以後，顧枉臉色就越發不好看。

這董效儒是兒子大學同學，趙曉蕓猜測，十有八九是董效儒透露了點兒關於兒子的消息。

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，“顧銘”這個字眼已經成了顧枉的□□引線。

“兒子是個同性戀。”顧枉突然開口，“你知道嗎。”

趙曉蕓反應好半天，才確信顧枉是在跟自己說話。

“…大概知道。”趙曉蕓小心翼翼地說。

顧枉笑了兩聲，趙曉蕓直接打了個哆嗦。

“不愧是玩藝術的，連這方面都與眾不同。”顧枉說。

“顧銘多大人了，喜歡什麽是他的自由。”趙曉蕓忍不住駁了一句。

“自由！就是你從小給他太多自由了！”顧枉猛地將文件摔在桌上，“不然他怎麽是今天這個我行我素的樣子？你也知道他多大人了，老付家兒子孩子都懷上了——”

“又不是小付懷上了…”趙曉蕓說。

“別岔開話題！”顧枉喝。

“不是我說你，顧枉。你口口聲聲說為兒子好，想培養他成才，可你不連兒子喜歡男人都不知道嗎。”趙曉蕓生氣了，“你根本不是為他好，就是想制造一個讓你滿意的人——”

顧枉被一句說中，人越發暴躁，想張口罵卻止住了，看了眼窗外：“顧銘差不多該過來了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他過…”趙曉蕓楞了一秒，震驚了：“你是不做什麽了？”

顧枉沒說話。

“你別太過分！”趙曉蕓喊了聲，站起來。

趙曉蕓剛要氣得往病房外走，門就給推開了。

顧銘走了進來，臉色不比顧枉來得好看。

顧銘直直走進來，趙曉蕓尖叫了一聲，顧銘一手揪住了顧枉的病服前襟。

顧枉大概沒料到顧銘一上來就動手，臉上閃過片刻驚慌的神色。

“我到底招你惹你什麽了？”顧銘瞪著他。

要不是趙曉蕓在旁邊看著，顧銘那一拳就已經下去了。

顧銘是真沒料想到，他跟周喻的事兒還能傳到顧枉耳朵裏了。

他現在整個人就是特別的生氣，憤怒裏夾雜著前所未有的慌亂與不安。

因為現在的他雖然一只手揪住了顧枉的衣襟，顧枉卻同時抓住了他的軟肋。

“撒手，”顧枉此刻已經鎮定，“有本事你就在這裏打死我。”

“顧銘，你…”趙曉蕓嚇得聲音都抖了，看向顧枉：“你到底做什麽了？”

這麽多年來，父子倆雖然吵，但親眼看著兒子動手還是頭一回。

“你說說你做什麽了。”顧銘猛地松了手。

顧枉人往後一仰，跌回病床上，笑起來：“不容易啊，原來我兒子還能為了一個人，變成這個樣子——今兒我算大開眼界。”

顧銘看著他，整個人怵得發慌。

“你沖我來就是，別動他。”顧銘隔了很久，人稍微冷靜了點兒。

“沖你來？”顧枉看著他，“你什麽都不怕，為了跟我杠，你命都可以不要。”

“你對周喻做什麽了？”趙曉蕓快瘋了，“你跟兒子吵就吵，把別人家無辜的孩子牽進來幹什麽？”

“我們爺倆的事兒你少插嘴！”顧枉爆喝。

顧銘看了趙曉蕓一眼，示意她退開點兒省得挨槍。

“顧枉。”顧銘轉回頭。

顧枉剛一擡頭，劈頭蓋臉地挨了一拳。

這拳他萬萬沒料想到，半點兒反抗的機會都沒有，來不及拿手捂鼻血就湧了出來。

趙曉蕓大叫著“別打別打”，顧枉發出痛喊，雙眼因憤怒而通紅。

“這拳是我作為顧銘，否認你顧枉這個人。”顧銘冷冷收回手，在床邊站定，“現在，我們來談判。”

顧枉氣得整個人發抖，顫著手抽紙擦鼻血，眼神還狠厲地瞪著顧銘。

“談什麽？”顧枉看著他，“你拿什麽跟我談？”

“從今天起，我回公司。”顧銘說。

空氣一瞬間像凝固了，趙曉蕓驚得一動不動，顧枉楞了會兒，突然露出了點兒笑容。

“你負責出錢出力，無論如何都要把周喻的病治好。”顧銘繼續說。

顧枉鼻孔裏塞著紙，一副特滑稽可笑的模樣拍了拍手：“瞧見沒趙曉蕓，這就是你兒子喜歡一個人的樣子。”

顧銘瞪著他，拳頭攥著了，但沒動手也沒反駁。

“你這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回公司，只怕到那時公司裏就是多個吃白飯的。”顧枉說。

“我知道最近你換骨，公司情況也不好。”顧銘眼神很冷，“我幫你把它拉回來。”

顧枉像在聽笑話，“小子，我知道你讀書成績不錯，但你別想當然地以為…”

“我會學。”顧銘一口打斷他。

“好啊，”顧枉從鼻腔裏發出聲輕笑，“回來可以，既然打算回來了，順帶認個錯我聽聽吧。”

這人他媽還得寸進尺。

趙曉蕓緊盯著顧銘，現在病房裏氣壓低得可怕，她幾乎都覺得顧枉挨下一拳是隨時的事兒。

“我錯了。”結果顧銘說。

“顧銘！”趙曉蕓想要即刻喝止他。

“這麽多年來，我一直都在做錯誤的選擇，走錯誤的路，是我錯了。”顧銘說著認錯的話，頭卻沒低下去。

顧枉靜靜看著他，今天的這些事情都發生得太精彩，他都快不認得這是自己兒子了。

“你得保證，給周喻提供最好的治療。”顧銘說到這兒，目光突然變得狠厲，“如果治不好，我讓你的公司陪葬。”

這話夠中二，完全就像一介少年的張揚跋扈。

然而顧枉前一秒眼底還有得意，這會兒心頭卻真切地湧動著沒來由的恐懼。

顧枉從來說到做到，顧銘也一個樣，虎父無犬子。

“好，我保證。”顧枉說，“但我還有個條件。”

顧銘看著他，心裏已經知道顧枉那個條件是什麽。

“和周喻斷絕來往。”顧枉果然說，“將來的公司老總是個同性戀什麽的，傳出去不好聽。”

顧銘定定然看了他一會兒，閉上了眼睛。

“嗯。”顧銘說。

周喻團在沙發上，一動沒動。

這些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，每天除了吃飯洗漱，就基本沒離開過這張沙發。

不敢睡床，雙人床大得嚇人。

他就捧著手機看著跟顧銘的聊天對話框，屏幕熄了重新按亮，然後再一直看到熄滅。

周喻翻了個身，這回手機沒電了。

他這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，給手機插上電，走到陽臺上抽煙。

Toto正蹲在底下喝水，看見他就興奮地爬了起來，晃著尾巴像等他下去陪它玩兒。

周喻沒理，流裏流氣叼著煙，看見有輛迷你送貨車從遠處開來，估摸著是房東又網購東西了。

車子停了沒多久又再度遠離，周喻煙抽完了，重新爬回到沙發上，裹著毛巾被團下。

房東上樓了，以前顧銘也在的時候她從不上來，現在偶爾會上來喊他吃飯。

周喻覺得飯點還沒到，索性翻了個身閉上眼，假裝自己睡了。

房東走過來，輕輕推了推周喻。

“怎麽了？”周喻沒辦法才睜開眼。

看見房東手裏拿著個小快遞盒，周喻皺眉坐起來，房東知道他聽不見，將快遞盒遞給他。

周喻看了眼，收貨人寫著顧銘。

他緊咬著下唇，眼睛一下子就熱了。

就只因為看見這一條名字。

房東像是嘆了口氣，拍了拍周喻的肩膀，慢慢下樓去了。

周喻楞了好一會兒，趕緊徒手拆了快遞盒，裏頭是個挺精致的黑色方盒。

一開始他以為，這估計是顧銘離開前網購的什麽東西，結果看見盒子上刻著他們倆的名字。

周喻小心揭開盒蓋，手抖得有點兒厲害。

是兩枚黑色的耳釘，被設計成了齒輪的形狀。

周喻將其中一枚拿起來，發現方盒裏有顧銘留的字條兒。

一手特別好看的字，從字跡能看出寫得匆忙又愉快。

“一人一枚，到貨了東西不醜我再去打耳洞。”

周喻拿著東西，眼淚流得都看不清楚顧銘寫的字兒了。

“顧顧。”周喻喊了一聲。

顧銘就因為他說“想要湊一對兒的東西”，偷偷跑去他看了很多眼的店裏買了耳釘。

一個特別特別溫柔的人，就這麽被他趕走了。

充著電的手機就在這時，輕輕抖動了一下。

周喻趕緊翻下沙發，摁開手機屏幕，特別不敢相信顧銘給他發了微信。

你顧大爺我：聽爸媽話。

周喻根本沒看清這句，更沒看明白什麽意思，蹲在那兒就趕緊打字。

他哭得看不清楚屏幕，也不知道自己都輸對了沒有。

周先生餓了：顧顧對不起

周先生餓了：顧顧我錯了

周先生餓了：顧顧我好想你啊

周先生餓了：我再不趕你走了

周先生餓了：我一定做個特堅強的人，再不放棄了

可他等了很久，都沒再收到回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虐完了QAQ

下章就拉條開始甜甜的戀愛了，作者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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